說起揚州美景，首推瘦西湖。瘦西湖不是一個園林，而是一個開放的、狹長的、沿河景觀帶，其中包含了大大小小多個園中園，而以徐園為最。人們現在游瘦西湖乘坐最多的是機動船，我個人覺得這樣的環境里還是以搖船為宜。乘船游瘦西湖，人們會發現，沿河景觀帶空間開闊，造景以寫實居多，不像私家園林以寫意為主，實景往往粗樸、自然。然而，瘦西湖的造景卻充滿了中國古典園林的藝術元素和審美風格，這是我最為欣賞的地方，這種造景給蘇州和其他地方都帶來了一面鏡子——中國古典園林藝術并不是只能屬于深深庭院，即便是開放地帶的景觀設計，也可以繼承傳統的古典元素。

　　瘦西湖盡頭就是平山堂和大明寺的山腳，北宋歐陽修在這里舉行文人雅會，題寫了“遠山來與此堂平”的詩句，因此，平山堂雅意非常深。平山堂西邊是一個山水園，據說乾隆皇帝曾很喜歡這里的山水意境。這是一個把山水關系處理得非常好的古典園林，園中的黃石假山既依托了真山的形勢，又巧妙地處理了山水相依的關系。依托真山造假山，不僅造型更自然，且容易營造真山氣勢，山水相映則很容易營造拔地而起的險峰峻嶺效果。

　　平山堂后院落中有一個墳墓，墓主人是“搜盡奇峰打草稿”的苦瓜和尚石濤。大明寺中有梁思成先生設計的鑒真東渡紀念堂，是比較純粹的仿唐式，這在江南也是不多見的建筑樣式。大明寺東側有一個新造亭子，一尊石“佛”罩著巨大的亭蓋。從建筑和造園的角度來對比蘇州，蘇州園林建筑的和諧、勻稱之美就顯得尤為鮮明了。

　　個園也是揚州最著名的園林之一，有人甚至把它列入了“中國四大名園”，春、夏、秋、冬四季假山，是個園的妙構，也是國內園林疊山的孤例。常有人游玩個園卻不注意看假山，其實它就在門口，設計為幾塊筍石，以雨后春筍暗喻春山。這抽象的、隱晦的寫意，個園主人生性愛竹，這又是一個最生動的詮釋。夏假山用湖石來堆疊山水洞景，造景比較有趣，可是山上的“鶴亭”，卻有美中不足的缺憾。題款從左到右，落款落在了右邊，不大符合書法藝術的章法規范；“立如依岸雪，飛似向池泉”的抱柱聯，上下兩句意境也重合了，沒有形成跳脫之美。相比之下，秋假山造景更和諧，假山用的是黃石，以金色襯托秋天，這與蘇州網師園彩霞池西側的“月到風來亭”是同一個意思——金秋時節才會月到風來，因此放在西邊。最有趣的是冬假山，貼壁假山用的是白礬石，石表點點白色，因此冬天即便是晴日也似有積雪，山邊種梅花，地上以冰裂紋鋪地，營造出踏雪尋梅的園境主題。

　　揚州何園曾被冠以“晚清第一名園”的美譽，也是一個精美的私家園林。何園剛進門的庭園里，有一依托圍墻綿延起伏的貼壁假山，體量大而有氣勢，卻又因是貼壁設計，所以占地空間很少。假山起始點有一個亭子，叫“接風”，終點附近的亭子叫“近月”，走進何園也就接近自然風月了。何園中最美處，是石濤在片石山房堆疊的假山水，北側貼壁假山借山洞采日光映在水面，形成水月，西側用鏡面借山水之景形成鏡花，巧妙地表達了苦瓜和尚人生乃鏡花水月一場虛幻之夢境的梵意，是中國古典園林借景技法和寫意藝術的精妙范例。

　　何園的建筑很華麗，但與園林造景整體布局之間的比例關系，卻不夠和諧、勻稱。牡丹廳很軒敞、很精美，被擠占了的院落空間就顯得逼仄了。中國古典園林理水講究大則分、小則聚，即水面大則分割處理使造景有層次、有曲折，不至一覽無余；水面小則聚合處理，盡可能使水體有江湖意味；假山和池水近旁的建筑要相對低矮，以彰顯山水氣勢。

　　無錫園林 私家園林向公眾園林過渡

　　與蘇州比較古典園林藝術，無錫不在對等的平臺上。然而，無錫與蘇州同屬于吳文化的核心圈，還有寄暢園這樣的古典園林精品，以梅園、蠡園為代表的一些古典園林，更居于中國園林從私家園林走向開放公園的過渡地帶，具有獨特的藝術風貌。所以，無錫的古典園林又具有相對的可比性。就藝術歷史的厚度而言，無錫與蘇州的古典園林之間差異鮮明，無錫遠遠落后于蘇州；就藝術審美趣味而言，二者之間又具有鮮明的互補性。

　　隱向繁華市井幽僻處，是蘇州古典園林在選址上的明顯特點。人們通常說的蘇州園林，主要指集中于古城內外的市井園林，是城市山林。因此，蘇州古典園林大多隱藏在相對偏僻的城區，或是蜿蜒小巷的深處，少數近旁有大街通衢的，也要筑高墻以“隔斷城西市語嘩”。郁達夫在尋訪這些深巷小園的時候頗感好奇，他在《蘇州煙雨記》中寫道：“進門的地方，都是狹窄蕪廢，走過幾條曲巷，才有軒敞華麗的屋宇。”無錫縣城較小，自然山水距離城市更近，造園林的自然元素比蘇州還好，因此無錫園林選址多在自然山水之間，選址的自然條件優于蘇州，景致的自然情趣也比蘇州園林濃，但卻少了幾分含蓄和曲折。

　　人們概括無錫園林中的山水元素：寄暢園、梅園是真山假水，蠡園是假山真水，黿頭渚（橫云山莊）是真山真水。因此，與蘇州古典園林的寫意山水相比，無錫園林處理山水的手法更加自然、樸素，其中，寄暢園則堪稱匠心與自然完美結合的典范。

　　我一直認為，如果寄暢園在蘇州，那么第一批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園林中就應該有它。因為，無論是從園林的整體設計和園林造景審美效果上，寄暢園都與蘇州最好的園林難分伯仲，而且，從正德年間初造，至晚清、民國，五百年里這個園只姓秦，沒換過主人，這五百年的秦園歷史，乃是中國私家園林中的唯一。蘇州園林之所以能夠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文化遺產，主要是因為園景背后積淀的文化。秦氏寄暢園五百年一脈相承，這個文化不僅足夠深，而且純正，蘇州園林也鮮有可與之匹敵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