偶有出國機會，我特別喜歡逛所到城市的老街。穿過或寬敞閑適、或熙熙攘攘的鬧市，徜徉在那些古老而悠遠的街道，錯落有致的建筑、風格鮮明的住宅、個性獨具的店鋪迎面而來。有時踏著蜿蜒的碎石小路，聞著窗臺上的海棠花香，仿佛走過厚重悠長的歷史，在讀一本本風土民俗的典籍。如果說，那些豪華高樓好比文章中的宏大敘事，而那些老街民居就像是鮮活的生動細節。

　　我喜歡感受這樣的“細節”，充滿著生活的質感和濃濃的溫情。究其原因，一個可能是年歲漸長，平添了不少懷舊心緒；另一個或許是因國內的不少城市，已經很難讀到那樣的“細節”了，令我倍感懷念。

　　在我國的港臺地區，也有不少這樣的城市老街。在一些街頭巷尾，冷不丁你還能遇到一家不起眼的“百年老店”，它的經營者，或許已經從爺爺傳到了兒子，從兒子傳到了孫子，但是風味傳統依舊。即便你離開幾年甚至幾十年，卻依然可以憑著對它的記憶找到它，就像找到一個失散多年的朋友。

　　在歐洲一些看上去挺尋常的老街的咖啡館里，有時你會看到幾把不起眼的舊椅子，它們有上百年的壽命了，這也許是某名人坐過的椅子，你能幸運地在椅背后面看到名人的手書簽名。這成了店主驕傲的無形資產，儼然也是老街的文化資本。

　　這樣的老街歷久彌新，常常給人溫馨而甜蜜的回憶，承載著點點滴滴的感情寄托。我把它們比作人身上的“胎記”，它是伴隨著人一起成長的。我們的城市原本也有不少這樣的“胎記”，然而，或許我們的審美出現了問題，或許是急功近利的城市化理念，在進行城市規劃和建設的過程中，輕易地將它們“手術”了。“胎記”消失了，城市和個人歷史書頁中的故事也一并被擦去了。

　　我一位朋友的兒子準備結婚，他有一個很好的創意，要在他的婚禮上播放自己拍攝制作的PPT，將他和妻子從出生到幼兒園、小學、中學、大學的經歷通過圖像展示出來，呈現一對新人的成長軌跡。一個非常新鮮的創意，卻在實施中遇到了大煞風景的情況。他向我介紹說：孩提時頗有特色的幼兒園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幢高聳入云的商務樓；他曾就讀的小學的原所在地，因為造地鐵，而在前幾年遷址了；就讀過的中學雖然還在，但是學校隔壁幾家歷史悠久的老店失蹤了，只剩下冷冰冰的水泥圍墻；最令人遺憾的是，曾留下青春記憶的一爿新華書店，也已變身為證券公司營業部了……這樣一遭實地拍攝的經歷，令小夫婦倆著實掃興。他們說：短短二十幾年的路途的痕跡，已經被磨滅得差不多了。

　　我們生活的城市正在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，這種變化有時候一夜之間，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，銳利而炫目的新建筑飛快地切割著城市和人的互動關系，使城市失去了許多珍貴的記憶，讓人們留下回望歲月的遺憾。

　　城市建筑和城市風貌的保護，那是建筑學家和社會學家的課題。普通人關注的是瑣碎日常生活的記憶，這種記憶，是需要有參照物的，它不是簡單的懷舊，而是對于鮮活生命細節的品味。就好比閱讀一篇文章，文章再好，如果缺乏生動的細節，也將是空洞乏味的。

　　前幾年看過一部外國電影，片名已經不記得了，講述一個家庭發生重大變故，夫妻感情遭受沖擊，瀕臨破裂。痛苦之中，丈夫無意間來到許多年前與妻子初戀時經常約會的老街的小酒店。不期而遇，他在他們當年常坐的位置上看到了妻子的背影。夫婦倆在那里有了美好的回憶，引起了情感的萌動，于是找到了“回家的路”。影片仿佛告訴我們，城市的文化背景和生活印記，是有強大感染力的，有時它能觸動我們的靈魂，以至站在感情懸崖邊的夫婦，感受著這樣的溫情和往事，找到了家的方向。

　　我想，一座城市除了摩天樓、高速公路、CBD，還應該打理好它的老街小巷，處置好它的歷史傳承，否則，心遲早會迷失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