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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旬智叟十年綠化用地維權路
致市長的一封信 1989年,范國振入住深圳南天一花園,彼時,他還是德國KARCHER(深圳)公司經理及高級工程師,后來妻子隨女兒移居美國,他一人住兩層復式公寓,獨來獨往。沒人能想象他將與處理鄰里糾紛的居委會主任一類角色聯系在一起。 南天一花園是上世紀80年代末期開發的商品房住宅小區,由于開發商與物業管理公司同屬深圳城建集團,同聲同氣,管理強勢而混亂:上世紀90年代開始,花園7000多平方米的架空層就被物業公司改為商鋪、倉庫用于營業;南天大廈一棟西北側3000平方米的原規劃綠化用地也被占作餐飲、停車所用;小區規劃的二棟配套公用管理用房則被開發商改造后對外出租…… 老范余忿未消:“架空層一共有108格,每格租金3000多。其中色情發廊就有28家,平均每家5個女孩子,100多個女孩每天化著濃妝,像鬼一樣在這里游蕩。小區門戶大開,香港人和臺灣人紛紛聞風而來買春。綠化用地則成了一條食街,炊煙滾滾、老鼠遍地跑。” 就是在這樣一個地方,老范住了11年,也冷眼旁觀并忍耐了11年。由此可知,從一開始,他就非一個維權的激進派。 2000年,城建變本加厲,打算在占用的綠化用地上進一步建起綜合大樓以實現利潤最大化。在這段時間里,有業主因為家中被爆竊,對小區治安失望透頂,舉家遷離了南天一。 導火索引燃了積聚已久的情緒,終于有人選擇了不再沉默,那是已年屆63歲的范國振。業委會成員李太太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情境:那個住在隔壁的老頭寫了一封致張高麗書記、于幼軍市長的信,提出恢復規劃綠化用地的訴求,然后自個兒搬張桌子坐在小區里,邀請其他業主簽名。 在那之前,小區里沒有誰認識范國振,他也幾乎不認識任何人。其時大家對業主維權還缺乏意識,對老頭子的“上書”并不抱有太大熱情。南天一花園1140戶住戶里,只有數十人在信后簽上了自己的名字。但他們畢竟因此記住了這個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的人物。 給市長寫信獲批復 令那些對維權持觀望態度的業主意外的是,由范國振起草的聯名信很快得到了批復,深圳市國土局責成城建集團中止建綜合大樓的計劃,并將綠化用地恢復原有用途。雖然城建集團并沒有馬上執行國土局的函令,而是采取了視而不見的“拖”字訣,但形勢已發生了本質的變化。 “當大家發現維權真的可以起到作用時,部分業主就主動聯合起來組成‘業主聯絡小組’,決意抗爭到底。”李太太說話總是高八度、手舞足蹈,她是個充滿熱情的人,2000年開始就是業主聯絡小組及業委會的中堅分子,對范國振推崇備至,“多虧老范基于義憤、拍案而起,把我們給喚醒了。”然而她沒有發現老頭子在旁邊搖頭竊笑。 范國振從不認為自己應與充滿戾氣的“斗士”們站在同一隊列。“啊,不不,我不是個‘維權斗士’。”前11年不義憤嗎,為什么那一刻才站出來?只有正義和憤怒并不足以促使他行動,他更看重方式與時機的結合。 中國的業主維權在多數時候都是一件費時、費力又難見成效的事業。南天一花園業主的幾大心結——出租的108格架空層、綠化用地及兩棟小樓權屬問題,都涉及產權糾紛。如果循正常法律途徑進行產權爭奪,可爭議處有很多,沒有幾年時間難以寄望問題得以解決。 老范很現實,“明知道現在根本辦不成的事情,就不要去辦。” 那一年,他之所以拍案而起,是因為在地方政府的政策中看到另一線曙光。“當時,深圳市政府正在強調‘瞄準世界一流水平,向著天更藍、地更綠、水更清、花更多、城更美的目標進行高起點規劃’,這個大背景下提出還原綠化用地,政府不能置之不理。”果然,他們乘對了這一程政策東風。 不過,在業主維權意識被挑動的同時,開發商和物業管理公司的反撲亦來勢洶洶。正式的業主委員會成立需要經歷備案、審批等一個頗長的過程,部分維權積極分子率先成立了一個“業主聯絡小組”。但是,每當聯絡小組開會,物業管理公司就以“非法集會”的理由進行阻撓;保安整日火眼金睛地逐家逐戶巡視,以防聯絡小組向其他業主“秘密派發傳單”。 李太太戲稱那段日子是“地下黨工作”,進行得非常艱難。有幾次,老范回到家,發現鑰匙插不進匙孔,門鎖被異物堵塞了——那是物業給他的“警告”。 而作為回應,范國振做了一個近10年來最重要的決定——辭去KARCHER公司的高薪厚職,全力以赴推動綠化用地的恢復和業委會的成立。 遠在美國的老伴得知這個消息,氣急了,越洋電話打回來,劈頭就是一句:“老頭,你犯神經病!” KARCHER負責人也追問:“是意大利公司把你挖過去了嗎,是嫌薪酬不夠豐厚?”老范答:“不,我要去做業委會。”對方訝然:“業委會是什么工作?收入很高?”范解釋:“No,那是社工。”德國人恍然大悟,豎起大姆指,不再挽留。 理性維權論 侃起這一段,老范得意洋洋。因為即使是當時那么氣急敗壞的老伴,事后也承認他的決定是睿智的,并不帶有所謂悲壯的“犧牲”色彩。 “我們來算一筆賬。從60歲開始,我每月領取六七千元退休金,女兒不時寄錢回來。老頭子除了買書外沒別的嗜好,錢根本花不完。如果我呆在德國公司,每月當然還會增加一兩萬收入,然而這些錢卻是我生活中完全用不上的。”棄守自己根本不需要的東西,并無所謂“犧牲”,但范國振因而得到的,對一個大都會里的空巢老人來說彌足珍貴。 2000年11月,南天一花園業委會幾經艱難得以成立,范國振即被推舉為首屆業委會主任。至2010年,南天一業委會歷經4次換屆,“范主任”的地位堅不可摧。這樣的擁戴是以前那個高級工程師范國振想都不曾想過的。那時他一如冷漠繁忙大都市里其他公寓樓的住戶一樣,獨來獨往,甚至連隔壁家的主婦姓什么都不知道。如今在小區內略一走動,“范主任”、“老范”的招呼聲不絕于耳。“老伴和女兒回來的時候開心啊,走到哪都有人熱情問候,左鄰右里輪番請客,總是胖了一圈才回美國。” 但也不是一開始就得到認同。回憶起業委會成立之初的種種沖突,73歲的老人突然童心大起,要考一考記者:“你知道在中國,大家通常會推選什么樣的人當業主維權的領導者么?”當然是那些銳氣十足的激進派,他們熱衷扯橫幅、游行、上訪,奮不顧身。范國振恰恰不是那樣的人。 其實南天一也有人提議在樓體拉大字橫幅、貼標語,因小區正對深圳市體育館,是中央和省級領導巡視的必到之處,足以引起政府注意。老范極力反對。“面對集體侵權,中國的群眾大抵只分兩類。一類人麻木不仁、漠不關心;另一類則全是激進分子,動輒貼標語、搞運動。”他奇怪,偌大的禮儀之邦,仿佛沒人懂得談判與協商。如果有誰在激動人心的時候提出依法維權、協商談判,多半會被認為是開發商收買的“叛徒”。幸而范國振先有聯名信的功績,后有辭職維權的壯舉構成信任基礎。 他據理力爭,稱過激的維權方式只會引起政府反感,就算取得一時的勝利,最終也是得不償失。“我說,千萬不要搞運動,中國這幾十年來這么多次運動,我一次不拉都經歷過,傷害太深了。但凡搞運動,永遠沒有贏家。”他的客廳墻上貼滿了家庭照片,其中一張是“文革”時期的黑白照,骨瘦如柴、面目全非。說到激動處,他拍桌子。“如果你們非要搞游行、掛標語,我就飛去美國跟女兒住,等你們自己搞完我再回來。” 斗智不斗勇 在老范的堅持下,這些年來,南天一花園在激烈的維權過程中從未貼過標語,也從不曾游行靜坐。不過,不激進并不代表不作為,“因勢利導”的維權策略才是范國振得以在業主維權領域享負盛名的重要因素。 要求還原綠化地的聯名信遞出后,他再就架空層問題“出招”。一封致全體業主的信里闡明了“商品房架空層產權屬全體業主”的法律精神,業主嘩然。 然而,盡管南天一花園的“綠化用地”、“架空層”、“二棟配套公用管理用房”等問題,無不是在“私有產權合法權益應得到保護”的觀念下提出的,依循法律途徑追討產權之路卻最是荊棘滿途,業委會甚至難以成為訴訟的“適格主體”。范國振心里明白,產權意識只能作為內在的精神支撐。維權策略又是另一回事。 2002年前后,中央領導將視察深圳,市政府加大力度整治“違章建筑”,老范即組織業主進行行政訴訟,提出小區架空層的商鋪屬違章建筑,應予拆除。同時,訴訟過程中他聯絡當地媒體介入調查,輿論壓力一時無兩。 由于清拆違建的訴求與政府社會管理的政策重新取得了一致,2002年11月,國土部門的鏟車終于開進了南天一花園,業主眼中的“毒瘤”——長期占據架空層的108家商鋪和發廊被清拆一空。 2000年6月,開發商推倒小區東側消防通道旁的圍墻,欲將南天一花園小區內的道路、停車位和綠化草坪作為對面沃爾瑪商場購物者的公共通道。盡管業主證實了圍墻在南天一花園紅線圖內,但相關政府部門基于各種利益關系,并不批準業主恢復重建圍墻。 范國振沉吟良久,并不與政府硬碰,而是沿原圍墻軌跡修建了一列綠化分隔欄。一人高的尖銳鐵柵欄替代了圍墻作用,將小區道路與沃爾瑪完全分隔開來,重新恢復封閉管理。 “我半輩子都是搞技術設備的,向來只重視目標的設定,至于達成目標的方法可以非常靈活多變,只要有效就行。”如果說最開始,業主激憤的情緒只是被范國振旁征博引的言談暫時安撫下來,那么當小區一步一步恢復綠色、寧靜之際,不由他們不折服。 李太太有一溜兒的維權口頭禪,“要因勢利導,要進退有度,只能順守、不能逆取……”她掰著手指頭煞有介事地說,一聽便知全屬老范出品。 不過,在業委會里,范國振并不搞一言堂。2000年,大家提出炒掉物業公司,他先是反對,希望通過協商達至共贏。“我說,現在炒掉他們,本體維修基金會被拿走的。”然而,經過長時間努力,城建物業公司一直拒絕與業主對話及妥協。2001年,業委會再次表決更換物業,老范同意了。 “既然大家都贊成換,那就換。我提出的唯一要求是,要換得有策略,不能急進。一要接受談判,二要留用所有保安和清潔工人,三要邀請原物業公司參與重選投標。”經過1年零3個月的斡旋,2002年,南天一花園終于通過招標和平更換了物業管理公司,其間沒有發生一次肢體沖突。 然而,更換物業公司后,管理費固然大幅下降,老范最擔心的事情也發生了——小區109萬本體維修基金被城建盡數卷走。 維權之難 “在中國,業主維權真的很難!” 老范屋里放滿法律、維權書籍,重點處全做上了筆記、注釋,但維權10年后,老頭卻對法律深深嘆了一口氣。 他把業主維權的方式歸總為幾大類。 一是業主與開發商、物業公司就侵犯業主物業權益發生的矛盾糾紛問題直接對話、協商,是為最簡捷的渠道;二是業主向開發商、物業公司的政府主管部門投訴;三是采取公開掛橫幅、上街游行、堵路、靜坐等激烈維權方式,引起有關政府部門高度重視;四是依靠新聞媒體的曝光;五是通過法律途徑來維權。 當中自然以法律維權最為名正言順,但這卻是除游行靜坐以外,范國振最不愿意走的路。“我常說合法維權,但決不是指通過法律維權。這完全是兩回事。”不到萬不得已,他不愿意驚動法院。 “原因很簡單,法律一向是各種力量博弈的結果。而與開發商硬碰硬地掰手腕,業主始終是弱勢的一方。” 不過,一旦別的路都已經走無可走,最后剩下的也唯有法律一途了。 從2002年城建撤出開始,南天一業委會就一直循法律途徑追討本體維修基金,歷經6年多,直至2008年才有了結果。而兩棟小樓的產權和多年出租所得則至今尚未追回。而這期間,雙方大大小小的官司已經打了近20場,業主付出的時間成本、人力成本和維權成本難以估量。但相應地,物業公司這些年來的侵權卻仿似順理成章,不費吹灰之力。侵權成本與維權成本的不對稱,令人寒心。 最近這次業委會換屆,老范本不想再競選主任了,他今年已經73歲。 但業主和其他業委會成員都不答應。李太太扯著嗓子說:“老范,你要是不干,我們也退出業委會!”他想了想,兩棟小樓的產權還沒收回呢,官司還得打下去,這還真不是個撂挑子的時機。于是又連任了一屆。 “狡猾的老頭”總結的“鬼點子” 盡管官司難纏,但打了這么多年,狡猾的老頭也總結出了諸多“鬼點子”。他拿出通訊錄給記者看,里面好幾頁都是記者的聯絡方式,很多已是忘年交。無疑,這些年來除了把握政治風向外,他最擅借用媒體力量。每次法院開庭,南天一至少有二三十個業主到場旁聽,并有記者同行。 “輪到我開口時,我先裝成老邁不堪的樣子。”老范給記者“表演”,一抹臉,馬上變了一個糟老頭兒,顫巍巍、口角抖動,“我說法官啊,我年紀大了,你要給我一點時間才能把話說清楚。”記者在旁邊,法官不敢怠慢,忙說老人家別擔心,慢慢說,沒人會打斷你。此言一出,老頭立即搖身一變,精神奕奕、滔滔不絕,直把對方律師都說得無言以對。 終極目標 不過,這些現在都不是范國振最關注的事情了,折騰了這些年,除了兩棟小樓的產權外,城建集團的遺留問題已基本解決。 老范帶著記者參觀清理好的架空層,原來的商鋪被重新打通,有的作為公告欄,一部分則被設計成兒童游樂區,大人帶著小孩在蕩秋千、滑滑梯,好不悠閑。 保安告訴記者,架空層區域和綠化草坪上所有休閑長椅都是業主捐的,600元一張,老范帶頭捐了10張。 此刻的南天一花園與10年前已是云泥之別。那些因為對城建管理的不滿而搬離的業主,幾年前發現小區已完全變了樣,又舍棄新居搬了回來。令他們更開心的是,當年因烏煙瘴氣的管理而不斷跌價的房子,現在已升值數倍。 “現在腦子里想的都是建設,怎樣把小區搞得更美好。”老范感嘆,“很多業主和媒體都沒有搞清楚,業委會并不是為了維權而成立的。維權是業主權益被侵犯后不得已而為之,業委會的終極目標是把小區建設得更美好,讓房子保持升值。”這也是他在維權過程中始終堅持冷靜、理性與對話的原因。 “千萬不要讓政府認為你是個‘定時炸彈’!只有與政府部門保持良好關系,業委會的存在和運作才會得到支持,否則小區建設寸步難行,甚至遭受‘封殺’,豈非糟糕?” 南天一花園在政府眼里是沒有威脅性的,有關部門在研究業主權益問題時,還時常邀請范國振提供意見。2009年深圳市居委會換屆直選,老范成了深圳最老的居委會主任,南天一花園則成為國內少有的居委會與業委會合二為一的社區。居委會主任老范近幾天正忙著為小區一位畫家籌辦畫展,再下個月,則計劃搞一個兒童畫展。“這些活動,街道都非常支持。” “與政府部門斡旋必須是這樣——只可順守,不可逆取。”他微笑。 這時,電話鈴響,是深圳另一個小區的業委會主任致電請教法律問題,這幾年他儼然已是圈內“百事通”。記者發現,當小區建設也漸上軌道后,老范又有了另一個遺憾——難以把10年來總結的這些寶貴經驗與更多同道中人分享。 “最多在電話里或小區內交流一下,他從不走出去搞‘統戰’,因為政府最忌憚這個。”李太太替他解釋,他們不想把這些年與政府間建立的信任破壞掉。 現在國內的狀況就是這樣:大多數業委會都沒有經過培訓,缺乏理性維權的經驗,維權舉措就談不上成熟;他們越不成熟,政府越擔憂,越不樂見業委會交流、培訓等場面出現。“政府不懂疏導,業主不會談判。”范國振攤攤手。他最近在寫一篇《業主委員會應將構建和諧社區作為最高目標》的稿子,希望可以起到一點作用。 “業委會這個事情啊,做著做著,真的會上癮的呢!”臨別時,老范笑著說。夕陽下他神采飛揚,絲毫不似一個73歲的老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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